程曉羽叫了服務員來替劉斌點了杯咖啡，笑中帶著一點難以言敘的情緒問道：“怎麽？音樂不夠好嗎？”

劉斌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搖搖頭道：“不，不，就是太好了。好到我無法形容。”

程曉羽聽到這樣至真至誠的讚美卻沒有喜色，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是空洞的，他匆匆喝了口咖啡掩飾不自然，嘴角一點點暗色的汙漬都沒有用紙巾拭去，緩緩的說“因為這首歌就應該是這樣的啊，它在我腦海裏出現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啊！”他終究要面對這樣問題，他曾設想過無數次，被人問到時該要怎麽樣回答，而這樣的答案仿佛抽空了他身上的全部力氣。

當所有人理所當然的讚美他的才華的時候，他慚愧過，他也試圖說服自己：無主之物，撿到不是就歸我了嗎？可他從來沒有獲得過內心的平靜，他甚至有點害怕別人問到“是你寫的嗎？”這樣的問題。背負著珍貴無比的記憶，是他最大的原罪。

劉斌到沒有註意程曉羽的不自然，楞了片刻，覺得自己也許不能夠理解天才的思維。

按一般情況來說一首歌的創作過程一般是先詞後譜曲，也經常有先作曲後填詞的情況。但前者比較多。詞曲完成之後，一般由曲作者本人制作小樣，自己錄上唱。一般小樣中的唱均用假聲輕輕唱即可。之後留好備用。歌手聽過小樣，敲定演唱這首作品之後，曲作者將曲譜和歌曲小樣交付歌手和制作人。找編曲。編曲拿到曲譜和小樣（有時不需要小樣），開始進行編曲。這大概是一首歌曲的完成的步驟。

劉斌依舊無法理解，程曉羽裏腦海裏出現是怎麽樣的概念？程曉羽的回答太玄妙，讓他腦子裏還是一團漿糊，又覺得自己一上來就這樣追問，非常不太禮貌，先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遞給程曉羽，“不好意思，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GG音樂網的音樂總編。”

程曉羽內心沈甸甸的，也沒有心情看名片，隨意的將之放在兜裏，澀澀的笑著說道：“沒關系，我也沒有自我介紹啊，我叫程曉羽，覆旦附中高三的學生。”

劉斌知道毒藥很年輕，沒想到卻這麽年輕，這樣的作品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個高中生的作品，不論從詞曲的意境高度還是編曲的超越時代。劉斌忍不住又問“四首歌曲真的全是你獨立完成的嗎？”

程曉羽按下內心的慚愧，顧左右而言他道：“我三歲開始練習鋼琴，十六歲獲得肖邦國際鋼琴大賽第三名，那一年的一、二名從缺。還自學了吉他，架子鼓和合成器，吉他應該是大師水平，家裏有我的工作室和錄音室。流行音樂只是我的愛好。我想您來這裏也不僅僅只是為了和我討論音樂的吧？”

劉斌聽到程曉羽的自我簡介倒抽一口冷氣，作為作曲系副修鋼琴的中音高材生，當然明白肖邦國際鋼琴大賽的實質性的第一名意味著什麽，說天才都還嫌這個詞份量不夠。這下劉斌不在疑惑，將談話扯回了正題“我想知道，您能不能和GG音樂網簽約。”

程曉羽噓了口氣，他沒有辦法堂而皇之的說這些音樂是他的作品，作為一個音樂人，他當然有他的自尊，他不是沒有考慮寫出自己的作品來，可是腦海裏的曲庫讓他更本無能為力，那些優秀的作品就像黑暗裏的光芒一樣，讓他不由自主的朝哪裏看，於是他什麽都寫不出來。

程曉羽看著劉斌誠摯的目光，還有迫不及待從羊城趕到上海的舉動，也讓他感受到了劉斌的誠意，回答道：“簽約當然可以。”

劉斌聽到這句話如釋重負，挺直的脊背，都稍微垮塌下來。

程曉羽卻話鋒一轉道：“但是我的條件比較多哦，你們得考慮自己能不能承受。”

劉斌知道程曉羽不好應付，要價必然會高，但此刻只要他能提出條件來，就有商量的餘地，再說他也不相信一個高中生能有多大的胃口，於是笑著說“什麽條件都好商量，分成我們可以按最高比例，甚至出CD我們可以按照當下當紅明星的分成來進行，我的誠意非常足。”

程曉羽笑著搖了搖頭，恢覆了一些自己的驕傲，輕聲道：“說實話，錢對我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我並不想改變當下的狀態，也就是說，聚光燈下的生活對我來說，並不是我想要的。所以，要我簽約，首先就要保護我的隱私，我出售的只是我的音樂，而不是我這個人，您能明白嗎？”

劉斌遲疑了一下，這樣的低調的明星也不是沒有，所以立刻回答道：“這應該不是太大的問題吧？”

程曉羽看著劉斌的表情，知道他還是沒有徹底的明白，於是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只以我的筆名存在，也希望你們要和我簽保密條款，我向你們出售音樂，其他事情我一律不配合。”

劉斌這才明白程曉羽的要求，但這樣的話作為明星的價值就大大降低了，這就意味著，他不會參加各種宣傳，不會商演，不會拍廣告，甚至不會開演唱會。劉斌忍不住又問道：“連演唱會都不開嗎？”

程曉羽笑了笑說“起碼暫時不會考慮，您先別想這麽遠，我還有條件呢，您先聽完，如果要發行唱片的話，合作方只能是上河唱片。”

劉斌雖然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但和上一條比起來，這實在不算太大的問題。

程曉羽繼續快速說道：“我所有的音樂收益分文不取，你們GG音樂網要幫我成立一個基金，基金主要面對患重大疾病無力負擔醫療費用的個人和失學兒童。”

劉斌聽到這一條整個人都驚呆了，只當程曉羽不明白這中間的金錢是多龐大的數字，張口結舌的道：“你知道你將來可能的收益是多少嗎？我不說將來，你知道這幾首歌，你幾個小時的收益有多少嗎？”

對程曉羽來說他當然明白這些歌曲的價值，周董在唱片業最後的輝煌裏賣出了2400W張唱片，他能算不出這樣簡單的數字？

但是多少錢他都不會在乎，這本來就是他上傳音樂的時候想好的事情。他當然不是聖人，但是不是聖人不代表他沒有底線。他做不到恬不知恥的拿著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獲取更多利益。他從中得到的已經太多，如果還不付出點什麽，他覺得他自己連覺都會睡不安穩。所以他回答劉斌的時候格外堅定，甚至有點心裏卸下沈重的負擔的輕松感“我想音樂是無價的，我只想和世人分享我的音樂，如果牽扯上利益，我會覺得我自己什麽都將寫不出來了。面對上帝與音樂的時候，我需要時刻保持一顆謙卑的心靈，名利與金錢只能腐蝕他們，而對我來說，音樂的價值遠遠高於金錢，而且我本身並不太缺錢用。”其實這個時候正是程曉羽最需要金錢的時候，細語將來雖然是個印鈔機，但此刻卻是個吞金的怪獸。

劉斌沈默了，原先他還有些懷疑程曉羽，但此刻他覺得有這樣思想境界的一定是個極度熱愛音樂的天才加瘋子。誰都知道天才大都毀於名利，但常人誰能抵擋這樣的誘惑，而忠於自己虔誠的信仰？

此刻他不在把程曉羽當個小孩子來看，而是對他充滿了尊敬，但他卻不得不說“你不在考慮下嗎？其實您只要拿出一半收益來就足夠了！”

程曉羽低頭看了看深褐色的咖啡，用勺子在杯子裏轉了轉圈笑著道：“等你們公司答應前兩個條件在來談論這個問題吧！我相信貴公司也是個有品格的公司，對於將全部收入拿來做公益的我，條約不會苛刻。”

劉斌也笑了說道：“那是當然，您的事情我會直接跟公司總裁匯報，您能做出這樣決定，我個人是非常敬佩的，起碼我就做不到這一點，但我一定會為您的基金爭取最大的利益，也是為了廣大患者和兒童。”

程曉羽這個時候認為已經將自己所有的要求表達清楚，更覺得至少自己完成了一部分的救贖，站起來主動跟劉斌握了手，說道：“那好，我也非常相信您，我就等著您幫我爭取最大的權益，請您隨時和我聯系吧，我馬上就要高考了，還得回家覆習。很抱歉，不能請您用餐。我想下次您還能來上海的話，我一定帶您去好好吃一頓。”

劉斌握住程曉羽的手，感覺有千鈞之重，看著程曉羽燦若星辰的眼睛，覺得這個世界上正因為有這樣的人存在才會美好。

劉斌有話想說，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千言萬語只能匯成一句話“我們一定會再見的。”說完劉斌重重搖了搖程曉羽的手。

程曉羽笑著點頭，轉身朝覆旦大學走去，他的車還停在哪裏。

劉斌看著程曉羽微胖的背影在高大的樹冠下面仿佛點燃的燭火，那黑色的燈光下的暗影如同燃燒著的火焰。

七點的上海天色向晚，路邊的一盞盞路燈恰巧在程曉羽行走之間應合著他的腳步次第點亮，藍色的天幕像潮水一樣席卷而來，平靜之後如同深海一樣壯闊無垠，銀白色的月牙和閃爍的星辰好像波濤中的若隱若現的光點。

而他遠去的身影卻如同這渺茫夜晚的燈塔一樣，吸引著劉斌的視線，這個時候他感慨萬千。

此情此景讓他覺得，這世界上黑暗本身是不存在的，他們只是缺少洗禮他們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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